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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(第10/16页)
诗的题目是《赋得芦花风起夜潮来,得“来”字五言八韵》: 莽莽扁舟夜,芦花遍水隈。潮从双峡起,风翦半江来。灯影明如雪,诗情壮挟雷。秋生罗刹岸,人语子陵台。鸥梦三更觉,鲸波万仞开。先声红蓼浦,余怒白萍堆。铁笛冲烟去,青衫送客回。谁将奇句 ,丁卯忆雄才。 原来试帖诗的作法,以扣题为第一,题目在钦定的诗集中选七言诗一句,主要的是唐诗,七个字,字字要照顾到,刻画得越细越切越好,这一来,就变成不是作诗,而在猜谜了。文社雅集,有时也作文字游戏,有一回是以闱中厕所为题,作试帖诗一联,其中“板阔尿流急,坑深粪落迟”,被认为形容闱中大茅厕的压卷之作。 不久,龚闇斋调升上海道,沪杭密迩,便具呈礼部,改在本省乡试。只是科场不得意,直到他二十七岁,嘉庆二十三年戊寅,仁宗六旬万寿,特开恩科,才得扬眉吐气,不但榜上高中第四,而且“闱墨”传诵一时,房考官姓向,富阳知县,对他三场八股文所下的评语是:“规锲六籍,笼罩百家,入之寂而出之沸。科举文有此,海内睹祥麟威凤矣。”但他自觉得意的,却是试帖诗。 八韵便是十六句,除开头结尾各两句外,中间一共六联,成为一首五言排律,抒情叙事,贵乎无一字无来历,诗思艰涩,加以腹笥不宽,光在这首试帖诗上,可能便遭黜落。 “芦花风起夜潮来”是唐朝许浑的诗句。许浑在镇江丁卯桥边建有别墅,他的诗集便叫《丁卯集》。龚定庵特意在结句中点明出处,但倒数第二句用了个怪字,却几乎使他名落孙山。 这个怪字是“爪”字旁加个“见”字。房考以为誊录抄错了,特为请监试到“对读所”去查原卷,答复是:“不错,原卷确是如此写法。” 这就成了疑问了。考试的功令森严,写怪字可作违制论,贴出蓝榜。试帖诗是在第一场,如见蓝榜,第二场即不能赴试了。房考向知县计无所出,只好携卷向主考当面请示。 这一科浙江乡试的副主考是编修李裕堂,陕西长安人,刚散馆不久,他亦不识此字,但不要紧,正主考王引之一定识得。 王引之是江苏高邮人,他的父亲叫王念孙,与段玉裁同为戴震的门生,以古音求古义,为当代训诂权威。王引之家学渊源,著述甚富,一看这个怪字便说:“是‘觅’字。这句诗是‘谁将奇句觅’。” “请问有没有出处?” “有。出在《龙龛手鉴》上。” 李裕堂与向知县,连这部书的书名都未曾听过。原来这部书是辽金时的一个法名行均的高僧所撰,专谈古今偏旁部首不同的写法,“觅”字上面一“爪”,摆在“见”字之左之右,均无不可。 王引之将那首诗看完,点点头说:“这一卷一定是龚定庵。刚才我就在想,会看《龙龛手鉴》这种于世务无多大用处的僻书的,大概是他。看这首诗,决之无疑。”接着提笔在诗上密密加圈,批了“瑰伟冠场”四字。 如果不是写了那个怪字,龚定庵便可能是解元,但第四名仍在“五经魁”之内,看过他的闱墨的人,都说他会“连捷”。哪知嘉庆廿四年恩科,廿五年正科,连年落第。龚闇斋便汇了一笔银子到京,命龚定庵捐了个内阁中书,因为这个官职如为举人出身,照例可报考军机章京,是一条终南捷径。 第二年便是道光元年,夏天考军机章京,龚定庵亦报了名。事先有人跟他说,军机大臣领班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,最好吹毛求疵,千万别写怪字。龚定庵一笑置之,写怪字如故,果然被“刷”了下来。 龚定庵大为愤慨。考军机章京不是考书手,至于世俗之所谓奇字、怪字,无一没有出典,身居黄扉的大学士不学,怨得了谁?此外由考试到揭晓,还有目睹耳闻的弊端及不合理之处,使得他胸中的那股突兀不平之气,一发不可抑止,必欲一吐为快。 于是他破戒作诗了。龚定庵当时颇有志用世,为了读经世致用之书,特意“戒诗”,这时破戒所作是十五首《小游仙词》。自晚唐以来,诗中有这样一种体裁,托名仙女的故事、仙家的景物,暗寓时事,仙凡之间,不必尽同,只要扯得上一点关系,便可用来比拟。这里的仙境,自然是指军机处,一游即归,未得之驻,所以视为“小游仙”。第一首是: 历劫丹砂道未成,天风鸾鹤怨三生。 是谁指与游仙路?抄过蓬莱隔岸行。 第一句是说科场不利;第二句说家人怨诟;三、四两句说有人指点,考上军机章京,亦是登仙之异途。用“是谁”二字,有自怨误听人言之意在内。第二首是: 九关虎豹不讥诃,香案偏头院落多。 赖是小时清梦到,红墙西去即银河。 考试军机章京在武英殿后的方略馆。这首诗是说,入宫至方略馆赴考时,各处侍卫虽不拦阻,但千门万户,院落甚多,不易寻觅。幸而从小随他父亲到过——龚闇斋曾做军机章京,值宿时得携仆从至方略馆,龚定庵可扮作小跟班,一瞻九重,此时依稀还能记得去路。 第三首以下便迷离愉悦,不甚可晓了,但第十一首相当清楚: 谛观《真诰》久徘徊,仙楮同功一